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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我見猶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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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紅沒法兒,只好嘴裏頭小聲嘀咕著,不情不願地出去叫張興回來,請人去擬贖身文書。

——這東西自有相傳秘本作為底稿,沒什麽可難為的。

請來的帳房先生很快寫好了送過來,乃是一張正契,一張收據。集雲結過仔細看過後無誤,交給方紅蓋章簽押。

陸儀斐更是接過去簽了個中證,有他的大名在上頭,走到天邊去也翻不過來了。

至此塵埃落定,方紅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反而態度又軟了下去,囑咐集雲升發了不要忘了提攜,好歹一場母女。

從此後再沒有交集的人,集雲也沒有現在和她撕破臉的必要,自然隨著說些場面話,很明顯是隨口在打發。

方紅又道:“那麽今天晚上還是住在這裏吧?這三更半夜的也沒處去尋去,放心,不收你的房錢,這點子還是舍得得的。”

說著自以為風趣,花枝亂顫笑起來。

集雲卻是一點兒猶豫也沒有地斷然拒絕,道:“謝謝媽,只是好不容易才得出去,一刻都不想多留了。”

方紅自討沒趣兒,只好一甩袖子出去了。

被晾在一邊半天了的陸儀斐此時道:“那麽到我們那裏去先住著好了,這時候投店都不好投的。”

集雲同樣是搖搖頭,但比起剛才那讓人暗自心驚的樣子,態度總算是和緩了不少,微微笑道:“沒什麽,我就是到尚仁裏去,孟玉珠她們樓底下住一晚上好了——本來就說好了要賃她們的房子的,至於別的住處,再慢慢找就是了。大少爺,今天晚上多謝你了,下剩的事情,不要你代勞了呀。”

陸儀斐指了指她的打扮道:“她們那裏魚龍混雜的,未必什麽人在,看到你這樣打扮難免當作新聞,就是不上來騷擾為難,總少不了穿些不經的閑話出來,也一樣是煩人。薈園你也是去慣了的,有什麽不好?若是一定介意,那麽我收你二十塊的房費,可合你的心意了?”

這就促狹得有趣了,不像方紅似的惹人厭,話裏夾槍帶棒的,還偏要當別人是傻子,裝成是好意。集雲被這話逗得,這才終於微微露出了些許笑意來,同意了下來。

該說的都已經說盡,不該說的也不用再去啰嗦,相看兩厭,和方紅自然是沒有什麽最後的告別,倒是平常嘴碎討厭的張家媽抹著眼淚邁著碎步相送出幾步,囑她照顧好自己。阿偲則是要跟著集雲一起走的,替她拿著一個小之又小的包裹,就這麽邁出了門去。

天還是那片天,人還是那個人,但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

集雲愜意的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空氣裏都是大煙古怪的清香味和窯/姐兒的的脂粉氣,她卻似乎覺得沁人心脾。

陸儀斐很是紳士地在一旁等著,替她扶著車門,沒有變現出一丁點的不耐煩。

坐著汽車自然是很快的,集雲在薈園也有自己的房間——她與陸儀斐一路無話,到了地方後,才擠出來了一句,請他早些休息。

轉身要走卻沒走成,陸儀斐拉住了她的胳膊,醞釀片刻,終於還是問道:“儀悅對你···可是有什麽心思?”

集雲這才知道他真是很介意這件事——從她情緒失控後陸儀斐的反常、格外的體貼,也就都有了解釋。

是起了爭勝之心也好,是借著別人認清了自己的動情也罷,他是在鄭重地對待集雲,或許,也是在模仿陸儀悅,好得她半分垂青,好讓她不要變心。

想明白了,集雲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狡黠地笑一笑,道:“二少爺對我嚜,就是你大少爺沒有的心思。”

珍視、尊重、傾慕。

但這話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也可以,陸儀斐對集雲有心,想要得到她,占有她,那麽陸儀悅沒有,就是對集雲沒有那方面的心思了?

陸儀斐抿了抿嘴,又問:“那,你對儀悅呢?”

集雲這次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地道:“就是我對大少爺沒有的心思。”

一樣的,說了跟沒說一樣,看你大少爺怎麽理解了。

······

集雲就這麽在成了所謂的自由身後,第一站,在薈園暫且住了下來。

頭一晚,說起來是幾經比較過後的權宜之計,無可厚非,但第二日集雲本來就想好告辭的,偏偏老夫人荀氏卻對她表現出了十足的友好,一力苦留她,盛情難卻之下,只好又多留一二日。

這一留,竟是足陷泥潭,成了走不了了···今兒是牌局缺口子,明兒是有一位某某客人請她見一見,後兒又是荀氏病了不舒服,想她陪著說說話。

集雲何嘗不知道這裏頭一定是陸儀斐搞的鬼,只要想,不管是面對什麽樣的借口和挽留,也自然有一百種脫身的說辭和方法,但···她得留在任務對象吳麗吟的身邊。

——自從經過127的提醒,知道了吳麗吟的心路歷程後,集雲就總是哭笑不得。

吳麗吟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真正拆散了陸儀悅和集雲的,其實並不是陸儀斐,而是唯有如此,唯有二人陰差陽錯不能相守,橫刀奪愛慘遭拆散,才會貢獻憐惜值的自己。

畢竟,撒糖無人問,餵刀恒久遠···這可真也能稱得上一句造化弄人了。

說到陸儀悅。

報社的人其實一直在偷偷給集雲送信來報告他的行蹤,但最後一次,也是在十幾天前了。

那時是他剛到四川,也還算順利地見到了蔡鍔將軍,相談甚歡——可是很快的,情況就急轉直下了。

萬家報登了一篇蔡將軍“專訪”,除了政治理念和客觀中正的評論,中間還穿插著蔡鍔與小鳳仙的風流韻事,但風流而不下流,也算是為二人正名,正所謂才子佳人天涯知己,故而流傳甚廣,七次加印,也被一搶而空。

如此自然便粉碎了袁世凱企圖抹黑蔡鍔與護國軍以保障自己的統治的目的,偏偏萬家報的背後,撐腰的都是上海數得上名號的巨鱷,甚至還有洋人。

一時半會兒動不了報社,但,能動人。

暗殺“岳老板”的優先級甚至一度在蔡鍔之先,陸儀悅只得暫別蔡將軍,亡命天涯。

——債多了不愁,緊接著,他就因為萬家報揭露了三鑫公司逼良為娼鬧出數條人命的事情,得罪了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等人,現在青幫上下同樣也是除之而後快。

如此兩方夾擊、風刀霜劍嚴相逼,陸儀悅面對的情形一下子變得十分兇險。

一直以來,負責送勘正後的報紙初稿給集雲核對的,是報社一個叫張小冬的年輕人。

這一日,張小冬又揣著稿子愁眉苦臉地來找集雲,唉聲嘆氣道:“先生從四川寄來了稿子,我們一看,如獲至寶,也沒有多想就登了上去,如今得罪了青幫且不說,三鑫公司本來也是我們的‘客戶’,登過好幾回廣告的。這事兒一出,來登廣告的人銳減,都說怕也被我們背後捅了刀子···副主編,您說怎麽辦啊?”

這一聽就是就是青幫在搞鬼,故意散布這樣的論調,好打壓萬家報。

張小冬點來點去指給集雲看:“這裏,說好了要登廣告的那家公司,寧肯定金不要了也要撤掉,臨時空了下來,沒辦法,只好催著溫先生把那篇《青簪記》第二十回硬生生又寫長了一些,好歹占上了。”

岳老板離滬之前,曾經吩咐過報社上下,無論大小事宜,皆由集雲做主。她翻看一番,淡定道:“我看,沒什麽可擔心的,話說的根本就沒有道理,那些不敢登報紙的,是不是都像三鑫一樣背地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不然怕什麽?這個撤掉了廣告的公司,就好好給他宣傳宣傳,看他到底是有什麽虧心事。”

張小冬一想也是,嘿嘿一笑,終於沒再那麽焦慮了。

集雲又道:“再說了,小冬,我們做的這報紙,又不是真的為了賺錢嚜。就是萬家報明天就黃了,但我們揭露了三鑫的罪行,你說,是值得還是不值得的?那些跟著三鑫來打壓萬家報的,支持的是誰、是何居心——溫先生的小說不要去動了,狗尾續貂有什麽意思?你就把我的話放上去,看看那些大老板的覺悟有沒有一個婊/子高。”

【關鍵人物憐惜值+5,當前憐惜值69。】

聽到了提示聲音集雲似有所感,連忙回頭看去——

吳麗吟正半邊身子在門外頭,邁著腳想往裏進呢。

瞧她手裏似乎還拿著什麽東西,想來是有事來找,集雲便打發了張小冬趕緊去辦修改二稿的事情,把人催走了。

這才起身相迎。

吳麗吟進來後卻不入座,只是將手裏的東西放在了案幾上,道:“方先生,這是···二弟設法寄了信回家,有一封給我的,我上手一摸覺得不對,裁開才發現信紙是兩張粘在一起的,裏頭還夾著一張,是給你的。我沒有看內容,給你放在這裏了。”

集雲靜靜地坐在窗下,夜很深了,但她並沒有點燈。

有丫鬟想要敲門,問她晚飯的事情,正好被吳麗吟身邊的香椿看到,連忙一步拉住了,不叫打攪。

陸儀悅的那封信裏頭,歲月靜好,一句兇險都沒有提。

沒叫苦,也沒叫累。

但怎麽可能不苦呢?光從潦草的字跡上也能窺見他顛沛流離的處境,在紙的背面,集雲甚至還發現了一小點兒暗色的痕跡,不知是泥還是血。

怎麽可能不苦,這可是陸家三房嬌生慣養的二少爺,在去廣州的船上因為條件簡陋粗糙的被褥竟然會皮膚過敏,被嵇華清笑話,說怎麽比方先生還要嬌氣。去美國留學的時候,出門在外誰不多湊合多遷就?他都還要用細棉布和泡沫、木箱嚴嚴實實包裝了自己慣用的一套茶具,遠渡重洋的帶過去,何等驕奢,何等富貴。

現在卻成了亡命之徒,東躲西藏。

可他卻只講蔡將軍令人折倒的人格魅力,講四川的辣子好生厲害吃得他胃痛,講寫出了那篇稿子心裏得意,與蔡松坡大醉一場,真正暢快。

講陜西巷裏初見小鳳仙,未及言明來意就被場子裏的幫閑不由分說地按著坐下聽曲兒,他又不好意思打斷人家的熱鬧場面,就那麽傻呵呵地聽了個通宵,跟罰坐似的困得直往地下栽,別提多可笑了。

最後一句,他終於還是露出了半點端倪。

他寫: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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